海藍的固體海洋

〈記憶斷層〉　馬防部第46屆隊慶文學類散文組得獎作品　　第二名　　波特

　　最終篇了，「軍旅歲月」將不再有下篇文章。我十一個月的部隊生活也終於要畫下句點。
　　領「退伍令」對男生來說，喜悅不下於中了樂透頭彩。如果男人一生中可以有個重大事件的排名表，那領退伍令絕對排名前五。

　　靈魂終於回到該有的位置上，我感覺自己終於可以暢快呼吸馬祖的空氣。
　　十一個月活死人的生活，我行屍走肉於行伍之間，斷絕了所有的感觀，換來了在部隊裡支撐下去的力量。
　　對，我在硬撐，睡著醒來日夜交替進行著，我將所有的感覺關閉。儘管我呼吸不到新鮮空氣，但我可以讓大腦空轉，以應對任何突發狀況。

　　我討厭夏天。我再重伸一次，我討厭夏天。
　　天氣很悶很熱，尤其在這連上缺人的日子中，大家火氣都很大。我前腳剛踏上馬祖的土地，後一秒就接到晚上要基本教練的訊息。
　　他怎麼這麼快就受訓回來！？難道他不可以受訓到七月中嗎？真是＂衛生排天敵＂。

　　我是個意志不堅定的人，在什麼樣的環境裡，我就會是什麼樣的人。
　　在熟識的朋友前，我是一個樣子。在教會裡，我是一個樣子。在部隊中，我又是另一個樣子。
　　不同的環境，我都有喜歡或不喜歡自己的地方。我要感謝國軍，因為部隊帶給我一個完全不同的自己。

　　那日我站在台北街頭，人流不斷在我身旁繞過。定格，加速，突然一陣濁流將我淹沒。
　　我茫然的看著前方，看著遠方的夕陽。抬頭望著天，尋著上帝在人世間給我的使命。天空的顏色愈來愈黃，橙色的日光在我頭頂上發亮。
　　熙熙攘攘的街道上，車水馬龍，人群疾步而行，每個人似乎都在趕著自己的時間。我兀自佇立，茫然的感受這一切，我的立足之地在哪？哪裡是我正確的位置？

　　一下飛機踏上故土，深深吸口氣，我回來了。
　　這次很幸運，早上八點十分就上了飛機，不像上次拖到下午四點半，返台假被吃掉整整一天。
　　本以為心情會很興奮，整整累積八十九天的情緒會一次釋放出來。但事實上卻沒有，心裡只有一片泰然。

　　後天就回台灣了，熬了八十九天終於可以回家，在接下來十六天的返台中，我要去三總做健康檢查，我覺得我的脊椎側彎變嚴重了。
　　最近是大退潮，連上返台的返台，受訓的受訓。剩下的就是苦命弟兄，每天衛哨站不完，集合總是小貓兩三隻。
　　排組上的人幾乎都在台灣，公差勤務落在我們頭上，人員捉襟見肘。但好命的我後天就離開了，我暫時與排組毫無瓜葛。

　　呃，是民國一百年，而不是我活了一百歲...
　　趁現在有時間，心裡有感覺，我就為當兵一年時光稍微做個回顧。

　　我不懂所謂得愛情，也沒有談過所謂的戀愛，常常只是將感覺藏在心裡。
　　很期待談戀愛，也很害怕戀愛失敗後的分開，在這樣的狀況下我會選擇遺憾而不是後悔。
　　不希望談一場失敗的愛戀，但又沒辦法作愛情的練習，只能觀看談過戀愛的人，想像沒吃過豬肉也要看過豬走路。

　　這是我的靈修年，在這一年，上帝讓我重新檢視自己的人生還有信仰。
　　離開文明的框架，我被強行從人群剝離出來，在國家機器無與倫比的壓力下。
　　從沒有想過，我竟可以用這種方式離開以往為自己設下的藩籬，那是人際、環境、心靈的牢籠。

　　我非常不喜歡馬祖的天氣，我是否可以合理的推斷：馬祖其實不適合都市人居住。
　　從文明的中心到文化的荒島，伴陪著軍人的只有黑店、大海與饅頭。在荒島上我難得的當了一回醫生，但其實只是個不稱職的醫務打雜兵。
　　站在民俗文物中心前的紅綠燈，我等待根本沒亮過的小綠人與不會顯示的紅綠燈，這是馬祖唯一一處有紅綠燈的地方，也只有在這時我才能幻想漫步在台北的街頭。

　　終於結束了，為期五日的漢光演習。這次的演習真是搞得我筋疲力盡。
　　我是醫務兵，所以我們有架設所謂救護站的任務。我們必須規劃出一個傷患的集中地，讓戰時的傷患可以得著最快速的救治。
　　我們接到的第一單任務是：某連遭受敵砲擊，有二十多名傷患急須救治。一接到線報，我們依組別坐上救護車，火速前往遭受砲擊的地點（並沒有真的砲擊）。

　　這是我最近的公差勤務，就是打出一份一萬二到兩萬字的小說。
　　當時礙於連上壓力，說每個聯隊都要交幾個人出去參加這個活動。
　　很幸運的，唸文學院的我跟小揚雙雙中獎。

　　我很喜歡植物，喜歡植物的綠，喜歡植物的輕柔，更喜歡植物的不吵不鬧。
　　曾幾何時，希望自己化身為一株草，不引人注目悠然的享受日光，在野地裡，在那無人注意的高崗上。
　　野草有強盛的生命力，儘管折腰，但卻百折不撓。野草自由的呼吸空氣，儘管不似參天巨木，但卻勝在悠遊自得。

　　雖然只剩一百二十多天，但我還是很想說：「我想走，我現在ＸＸ的就想走！」
　　軍人嘛！這職業跟別人不同的地方就在於，我沒有辦法說不幹就不幹，畢竟大老闆就是政府，個人力量在政府面前可以說是微小到無法估計。
　　我多想把手套甩在長官的臉上說：「我不幹了！老子不屑領你的薪水。」

　　時光荏苒，寒風不再吹襲，樹葉也停止了沙沙作響。
　　我還記得那一道大風，那一道吹不停息，不顧一切由海洋吹向大地的逆風。
　　只是物換星移，中央大道上開滿了淡粉紅的梅花、純白的梨花與鮮豔桃紅色的桃樹。由山坡下望，那桃紅色渲染了整條大道。

　　這是一片白色的世界，隨便你站在一處角落，無論如何你都不會望到這世界的盡頭。
　　大概在中心處吧，有一處地方地上堆滿了雜物，小至一顆細碎的彈珠，大至一間店面，甚至是一整棟摩天高樓都是有的。
　　整個世界潔白無瑕，甚至空蕩蕩的，但卻只有這一塊地方，顯得凌亂異常。

　　愛過方知道苦楚，嚐過才相信那滿嘴的苦澀。更深沉的痛過，才知道什麼叫做一夜長大。
　　從前不知，還玩笑的希冀可以經歷那瞬間的成長，沒有任何停頓的，突然間長大。可以讓他人驚訝這傢伙不一樣了。

　　這是一項指標，代表著小兵羽翼初成，也代表著小兵飛翔的開始（不能再用新兵的藉口裝傻了，準備被墊得飛高高）。
　　不過還好，畢竟我們沒有下士班長肩膀上，那隱形的翅膀，所以飛再高也是有限度。
　　我是去年8月11日入伍的，算算時間，剛好在前天滿半年，我正式由二兵升級成一兵。真的好久，新訓時的畫面，對我來說實在是模糊得可以。